当中国女性站到日本医学界的金字塔尖

——访癌研有明医院癌症药物疗法专门医王晓斐

◆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日本月刊副总编 张桐

中日两国虽然也存在竞争与分歧，但是在国家发展战略上，又拥有一定的共识，比如打造“高龄大国”、“健康大国”等。两国都在努力通过智慧医疗、健康养老等领域的合作，提升医疗服务质量，实现社会有序运行与社会活力迸发相统一、相协调。

日本作为 “全球问题先行国”，能为中国提供宝贵的借鉴，是中国走向未来的一个重要参照物。与此同时，活跃在日本各行各业的在日华侨华人，正逐渐成为行业中的“领头羊”和“掌舵人”。她们在向日本展现真正的中国，也在将经验和技术介绍传播到祖国。

今天，我们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日本月刊和《日本华侨报》很荣幸地向大家介绍华人医生王晓斐。在日本的约33万名医生当中，只有1604名癌症药物疗法专门医，王晓斐是其中唯一的华人医生。

决定了癌症治疗的针对性和有效性

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日本月刊：癌症药物疗法专门医还是一个较为尖端的概念，希望您能先为大家介绍一下这项医生资格的主要作用是什么。

王晓斐：是的，日本设立癌症药物疗法专门医的时间并不长，自2002年开始。目前全日本约有33万名医生，而癌症药物疗法专门医仅有1604人，并且大部分集中在东京都内，供职于大型医院。

癌症药物疗法专门医在癌症药物治疗方面具有深厚的专业知识，对各种类型的癌症、治疗方案以及药物副作用有着深入的了解，能够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，如病情、基因特征等因素，制定个性化的治疗方案，确保治疗的针对性和有效性，减少不必要的副作用。

在实际工作中，癌症药物疗法专门医会与其他领域的专家紧密合作，如外科医生、放射科医生、病理医生等，共同制定综合治疗方案，预测并管理药物治疗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副作用，通过提前使用相应的药物和措施，降低副作用对患者的影响。

不仅如此，癌症药物疗法专门医还需要关注癌症治疗领域的最新研究进展，用于临床实践，以提高治疗成功率。在与患者的沟通和心理支持方面也发挥着极大的作用，帮助患者了解疾病、治疗方案及预期效果，确保患者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得到全面的关注和照顾。

Ｎever give up

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日本月刊：癌症依旧是当前威胁人类健康与生命的头号杀手。您所在的癌研有明医院是日本公认的癌症治疗第一中心，成功地为许多被其他医院宣布无法救治的病患提供了治疗方案。请问您从事这一事业的初衷是什么？在这一领域持续精进的动力又来自哪里？”

王晓斐：我毕业于白求恩医科大学（现为吉林大学白求恩医学部）的日语临床专业。作为日本文部科学省的国费留学生，我于2000年进入日本筑波大学攻读博士课程，2005年毕业。

在我的导师永濑浩喜教授的建议下，进入了千叶癌症中心工作。其实我和永濑教授一样，一开始都是想从事外科工作，认为外科可以根治疾病。但通过研学的深入，我们也认识到，如淋巴瘤或胚细胞肿瘤，可以通过化学药物达到根治效果。因此，在导师的推荐下，我选择了肿瘤治疗专门医。

患者在化疗过程中会出现一些副作用，如不能立即采取措施，会导致不可逆转的器官损伤，严重则危及生命。这被称为oncologic emergency。副作用包括上腔静脉综合征、脊髓压迫、肺栓塞、高钙血症和肿瘤崩解综合征等，都需要我们第一时间对应。

但当看到患者在化疗后症状得到缓解时，我就会想到那句话——never give up。只要我们不放弃，患者就有可能被治愈。这也是我在这一领域不断精进的动力。

癌症患者给我力量

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日本月刊：作为癌症药物疗法专门医，您需要为患者设计最适合病情的治疗方案、协调整个治疗团队，并为患者提供心理支持和建议，可谓是一个医身又疗心的过程，必须始终与患者的苦痛同在。这种对共情力和同理心的高度要求，是否会对您造成精神负担？您能分享一下与患者的交心经历吗？

王晓斐：实际上，很多人对癌症患者存在误解。我经常告诉家人和朋友们，不是我给患者力量，而是患者给我力量。

比如我的那些女性患者们，每次都精心打扮，面带微笑地进入诊室 ，“王医生，我等了三星期了，所以今天非常开心能见到您。”有时候，她们看到我面带疲惫，还会体贴地询问我的状况。这都令我备受鼓舞。有些患者知道我在出门诊时没时间饮食，还会给我带一瓶热茶。

这些癌症患者让我看到了坦然面对一切的勇气，同时也让我看到了她们的柔韧、强大与温柔。我在支持着她们，她们更在支持着我，是我们在共同努力克服癌症。

改变了日本人对中国人的看法

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日本月刊：1604名癌症药物疗法专门医中，只有您是唯一的华人。在与患者互动的过程中，有没有遇到因为您是华人而发生态度转变的事情？

王晓斐：有过这样的经历。我曾经治疗过一位85岁的精巢淋巴瘤患者。因为他的年龄和病情，在很多医院认为无法治疗。但根据我们的判断，可以通过调整剂量等进行化学药物治疗以达到根治目的。

经过治疗，他的淋巴瘤得到了根治。精巢淋巴瘤容易脑转移，我们需要通过脊髓注射化疗药物来降低脑转移的风险。

这位老人经历过战争，但他说脊髓注射比战争更令他紧张害怕。我完全理解他的紧张，因为脊髓注射化疗药物操作是在背后进行，看不到更加剧了这种恐惧。于是一边安抚一边注射，最终顺利完成了整个治疗周期，他的癌症也没有转移和再发。

其实，在他第一次看到我的名牌时就问过，“王医生是台湾人吗”。我真诚地回答，“我是来自中国大陆的医生，在日本拿到的医生执照。”

出院后，这位老人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，A3尺寸的纸张，足足有十余页。信中提到他原本对中国人有偏见，因为日本媒体经常播放中国人的负面新闻。通过与我的接触，他认识到自己的心胸狭隘，意识到许多中国人都很优秀也很友好。他还表示，在体力恢复后，自己会去中国实际走一走，看一看，真正地去了解中国人，感受中国文化。

避免了副作用和不必要的治疗

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日本月刊：手术、放射、化学疗法，是现今公认的癌症三大标准治疗模式。您能具体介绍一下癌症药物疗法专门医是如何化解副作用的吗？我想这也是很多读者关心的问题。

王晓斐：许多人在谈及化疗副作用时，首先想到的是脱发、恶心和呕吐等现象。在为患者制定化疗方案时，我们可以预见到副作用的程度，并在治疗方案中预先加入止吐剂等药物，以尽量降低副作用的影响，从而消除患者的焦虑心理。通过这些止吐药物的预防投用，几乎没有病人会出现呕吐的副作用。

抗CTLA-4和抗PD-L1/PD-L1抗体ICI/Immune Checkpoint Inhibitor的出现，为癌症治疗做出了重大贡献，其适应症近年来不断扩大，包括头颈部癌症、食道癌、大肠癌、胃癌、乳腺癌、子宫癌、宫颈癌和淋巴瘤等。ICI/Immune Checkpoint Inhibitor作用机制与细胞毒性抗癌药物和分子靶向药物不同，会出现一些罕见的免疫功能副作用（immune-related adverse event），如攻击下垂体、甲状腺、皮肤、肠道和肝脏等。

这些副作用的管理主要由癌症药物疗法专门医进行管理，并制定相应的对策，判断是否应继续使用这类药物，因为不及时的治疗会诱发生命危险。

重离子疗法也并不像某些宣传中所说的副作用那么小。每种疗法都有适应症，有些癌症患者不适合接受此类治疗。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舌癌患者，他选择了重离子疗法，导致患处坏死，耽误了标准治疗，最终去世。而接受了放射化疗标准治疗的患者，病情已完全控制，过着正常生活。像这种情况下，癌症药物疗法专门医的存在，可以为患者和外科医生提供正确的信息，避免不必要、不合理的治疗。

另外，癌症疗法专门医也参与了癌症基因治疗。 患者的癌症基因的分析结果，会交由多位专家（如主治医生、病理学家、遗传学家、癌症药物治疗专家）组成的专家小组审查，讨论测试中发现的基因突变的生物学意义，针对基因异常选择适当的药物（有或没有研究性的治疗），以及遗传性肿瘤的可能性。此外，我做为cancer Genome Medical Center的专家组成员，也参与cancer genome 治疗。

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日本月刊：美国影星安吉丽娜·朱莉的双侧乳腺切除手术，让基因疗法走入大众的视野。我们了解到，您还持有遗传肿瘤专门医的资格。

王晓斐：是的。现在我们在治疗乳腺癌、卵巢癌和前列腺癌等疾病时，都会确认患者是否有家族病史。我们需要根据她的年龄和病理特征，决定是否只切除患侧的乳房，还是预防性切除未患病的乳房，或者在她40、45岁之后预防性切除卵巢和卵管。这样可以大大降低患者乳腺癌和卵巢癌的发病率。

对于女性来说，卵巢和乳腺都是非常重要的器官。医疗机构必须通过遗传肿瘤专门医的评估，再根据患者的遗传史作出正确的决策。

临终关怀在癌症治疗中占据重要地位

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日本月刊：随着全球人口老龄化趋势的加剧，越来越多的国家面临老年人口增长的挑战。在这种背景下，提高老年人的健康寿命不仅可以减轻家庭和社会的负担，降低医疗保障和养老服务的压力，还可以促进社会的稳定和和谐。为此，临终关怀事业的重要性、紧迫性日益突显。作为活跃在抗癌一线的专家，您如何认识临终关怀的重要性？

王晓斐：临终关怀在癌症治疗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。事实上，在日本，许多癌症中心从患者被诊断为癌症的那一刻起，就引入临终关怀，外科医生、放疗手术科医生和护士等，都需要接受有关临终关怀的培训，才能进行癌症的诊断和治疗。

我在日本关东地区的三个最大的癌症中心都工作过——千叶癌症中心、埼玉癌症中心和癌研有明。在这三大癌症中心里，最好的病房通常都留给临终关怀的患者，哪怕是领取低保的患者。

患者可以在医生的协助下安详地离世，不会出现晚期疼痛或呼吸困难的痛苦。同时，我们还关注患者家属的心理状况，患者的去世对家人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。

需要注意的是，临终关怀要基于患者对医生的信任。我们在救治各种癌症患者时，会多次与家属接触，以建立信任关系，避免不必要的纷争。

采访后记：

在世界卫生组织发表的全球医疗评估报告中，日本已连续多年蝉联世界第一。毫不讳言地说，日本医疗体系的每一点进步，都是人类之福，但与此同时，我们也不能忽视，在进步的背后，还有我们华人女性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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